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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管好或壞,這十多年來,我沒有後悔當初糊里糊塗地去念MBA, 也仍然堅信商業讓世界更好。 我自己在商業上沒有傑出的表現, 如今也離開了企業界。 但我一直沒有放棄對商業的尊敬和熱情。我是MBA,這三個字母所代表的光榮和羞愧,我概括承受。

第一次聽到「企管碩士」這個學位, 是在1987年奧立佛史東的電影「華爾街」。 片中,光鮮亮麗的MBA在股市和美女間燒殺擄掠、趕盡殺絕。 當時在念外文系、以身為文藝青年為榮的我, 和同學走出戲院後的反應是:噁心! 我和那同學開了一堆MBA的玩笑: MBA=Master in Being an Asshole(混蛋碩士), 或是MBA= Married But Available(已婚卻還在亂搞)。

雖然我們沒有好感,但80年代卻是MBA最風光的時期。 由於美國經濟狂飆、股市發燒,無數畢業生在工作兩年後,擠破頭去念MBA。 我雖然討厭「華爾街」中惟利是圖的營業員, 但這部電影卻讓我對企業管理產生興趣。 帶領一群不同背景和個性的員工,朝同一目標前進, 消弭行進間必然發生的勾心鬥角。 這種工作需要深刻了解人性,不亞於寫一本《百年孤寂》。 於是在當文藝青年的同時,我開始到商學院旁聽。 一邊踽踽獨行,念雪萊的情詩,一邊競選學生代表, 到學生議會去辯論時事。

畢業時,我考上外文研究所。 但開始覺得企業管理,也不是銅臭味那麼重的東西。 當兵時,我把外文系念的東西重看一遍, 慢慢覺得我對文學的興趣和能力,不是在學術研究上。 讀到一首情詩,我只想到如何引用在情書中, 或是模仿它寫另一首。 我沒有慧根去欣賞,它的用字和結構。 我知道我想寫作,但寫什麼呢? 人生、世界……但我有人生可寫嗎?沒有。 我的世界呢?小到只有60公斤。想寫,就去看世界吧!


當我告訴大家我要去念MBA時,所有的人都跌破眼鏡。 同學說:「你佔了別人研究所的名額!」「文學的叛徒!」 跟我一起去看「華爾街」,看完後聽我罵的那位同學說: 「你跟電影中那些人一樣,出賣了自己的靈魂!」 當她講到「出賣了自己的靈魂」,我立刻想到系上讀過, 那個把靈魂賣給魔鬼,換取體驗人生所有喜怒哀樂的浮士德。 去機場那天,這位同學還是來送我。 「送你一本書吧!」她淡淡地說。 飛機在太平洋上空時, 我撕開包裝紙──那是歌德寫的《浮士德》。

MBA的第一天,我認識了來自世界各地的同學。 大多是商業和科技背景,是我以前瞧不起的那群人。 但在周六下午的啤酒派對上, 我發現他們並不符合我對商人自私自利、貪得無饜的刻板印象。 他們活潑、外向、喜歡社交、注重玩樂、笑聲比較亮、打嗝比較響, 連吃起薯條來好像味道都比較香。 他們也讀《浮士德》,但不會整天疑神疑鬼地擔心自己變成那樣。 他們也做義工,而且舉辦慈善活動時特別有效率。 他們活得,比我快樂。

進一步認識他們後,我學到:偏見,反映自己的無知。 我們總是憑著皮毛知識或特殊案例, 就假設對方是怎樣的人、他的行業是怎麼回事。 甚至以道德的眼光,高高在上地審判別人。 我真的懂他嗎?我什麼也不懂! 兩年的MBA生活,讓我對商業和商業人徹底改觀。 當然,絕對有出賣靈魂的奸商,但哪個行業沒有這樣的人? 我看我的同學,看回學校演講的傑出校友, 重新燃起大學時改變世界的熱血。 他們讓我相信:商業的過程可以激發人類的智力和創意, 挖掘出人性美好的一面。企業能補政府的不足, 用產品改善老百姓的生活和心靈。

世界怎麼改變?人生怎麼更美好? 最持久的方式,是文學和藝術。 但最快的方式,是商業和政治。 兩年後,我拿到MBA學位,同時出了一本小說集。 我把自己的新書和資深學長、惠普電腦創辦人之一 大衛派克的自傳寄給當年送我《浮士德》的同學。 我在卡片上寫下: 「商業本身不俗氣,沒有人性的商業才俗氣。  任何人都可以做生意,但只有最優秀的人才能把生意做得有人性。  在這裡,我看到優秀的銀行家、科學家,透過商業體制,  完成了你我當年改變世界的夢想。今天我畢業了,  我要跟你分享:我以MBA為榮。我不知道我將來能不能像學長一樣, 為這個世界做出那麼大的貢獻,但是,他X的,我至少要去試一次。」

抱著這樣的理想,我走進了現實的商業世界。 我得到更多的啟發,當然也有更多的失望。 拿到MBA之後的十年,我在美國、日本、台灣的跨國企業工作。 我看到了很多傑出的MBA,在大公司或小車庫, 用他們的信念和智力來創造股東利潤,同時改善顧客生活。 他們想像、思考、分析、冒險,發揮出MBA最好的特質。 然而我也看到很多MBA,甚至有時候包括我自己, 在人性的弱點和現實的壓力下,賣弄、壓榨、欺騙、偷竊。 他們表現出,MBA最壞的一面。

但不管好或壞,這十多年來, 我沒有後悔當初糊里糊塗地去念MBA, 也仍然堅信商業讓世界更好。 我自己在商業上沒有傑出的表現,如今也離開了企業界。 但我一直沒有放棄對商業的尊敬和熱情。 直到今天,我早上起床的第一件事,還是上華爾街日報的網站。 在那裡,我看到人類的流轉。 每一個新潮流,每一家新公司, 每一家舊公司的反敗為勝,都在加強我的信念。 Internet、Google、蘋果電腦…… 他們向世界證明:商業並不必然邪惡。 但更令我感動的,是一些名不見經傳的小公司。

美國佛蒙特州有一家叫「第七世代」(Seventh Generations) 的小公司,賣不會污染環境的家庭清潔用品。 取名為「第七世代」,是引用1722年北美印地安部落的聯合宣言: 「我們做每一件事時,都要考慮它對我們之後七個世代的子孫,  和他們居住的環境,所造成的影響。」
「第七世代」相信,這世界只是暫時託付給我們保管。 我們要維持、甚至改良,現狀,然後平平安安地交給下一代。 2002年,兩名西北大學的MBA創立了一家叫「Ethos」的水公司。 聯合國統計,每天有4000名貧窮國家的小孩, 因為喝不到乾淨的水而死亡。 「Ethos」每賣一瓶水,就捐台幣1.6元給貧窮國家, 幫助他們尋找乾淨的水源。 目標是五年內,捐出三億兩千萬台幣。 去年六月,Starbucks買下這家公司,在全美4700家店賣水。 為了讓Starbucks的員工了解「Ethos」的精神, 兩位創辦人帶領員工到店附近的山裡做4.8公里的「清水健行」。 為什麼?

因為在貧窮國家,一個孩子至少要走4.8公里,才能喝到一杯清水。 誰敢說「第七世代」和「清水健行」不文學?不人性? 「Ethos」創辦人Peter Thum原本是麥肯錫公司的企管顧問, 在南非服務客戶時,看到兒童缺水的困境。 後來麥肯錫派他到一家可樂公司當顧問, 他把握機會,學習飲料產業的一切。

然後,他決定創業。他去找昔日MBA的同學Jonathan合夥。 Jonathan曾當過柯林頓總統的外交政策分析師, 目睹過貧窮國家的慘狀。 所以兩人一拍即合,立志要賺錢,也要拯救世界! 公司創立一年半,還開在Jonathan寶寶的嬰兒房, 開銷由兩人刷卡,總經理兼送貨員。 他們什麼都沒有,只有MBA的教育和經驗。
但慢慢的,投資人和顧客注意到他們。 三年後,Starbucks把他們買下,並且保持了他們捐錢的承諾。 沒有MBA的教育和經驗, 他們可能只是兩名憤世嫉俗的理想主義者。 有了MBA,他們讓素昧平生的孩子有了水喝。

2006年3月,「安隆案」開庭。 安隆公司利用與子公司之間的交易把帳面利潤灌水, 欺騙投資人,爆發了美國企業史上最大的醜聞。 不肖商人,又成了世人的笑柄。看完新聞報導, 我去跟當年送我《浮士德》的那位外文系同學喝咖啡。 這些年來我們一直保持聯絡,如今她是一位傑出的編輯。 「我終於把你送我的那本《惠普之道》看完了。」她說。 「虧你還是編輯,一本書看了十年!」我虧她。 她說:「我很喜歡全書的第一句: 『當我們慢慢變老,回首人生,會猛然發現某些當年  看起來不起眼的小事,對我們的事業卻產生了深遠的影響。』」
我點點頭。

作者大衛派克指的小事, 是17歲時去參觀史丹佛大學,然後立志成為史丹佛的學生。 她問:「你有這種小事嗎?」 我想了想,然後說:「應該是大二那年跟你去看「華爾街」吧。」


◎刊載於2006年03月24日《中國時報》人間副刊

-完-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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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位名人,一定有他的故事,他們自己選擇自己的故事。
人生,要自己決定。
適合自己的決定就是好的決定,
決定了就要懂得承擔


人生不就是如此嗎?
因為一句話,一則故事,一部電影,一本書,一個朋友,一位老師,
想法改變了,人生也不同了,
每個人成功的方式不盡相同

如果每個人成見少一點
看到的東西就多一點
聽見的聲音就多一點
牛角尖就會少鑽一點
世界就會大一點


這是王文華的故事
和大家分享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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